越过围墙之后,已可以面对海湾,四周围静得出奇,除了有韵律的海涛拍岸声之外, 没有别的声音。整幢建筑物,也是黑沉沉的。她们走近去,发现建筑物的面积相当大,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前后左右都有门(绕建筑物一周,大约二百公尺,对她们来说,只是一掠而过而已), 她们试了试四道门都锁着。 打开相当复杂的锁,并不是她们的专长,所以她们并没有多花时间去弄开门,而是 纵身,从外墙,迅捷地攀上了二楼,随便拣了一扇窗,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一点声响 也听不到,就小心把玻璃拍破,伸手进去,打开了窗子,跻身进去。 她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本领:她们在一个几乎密不透风,也终年黑暗的 怪屋子中长大,眼睛特别适应黑暗(和她们一起在那幢怪屋子中长大的那伙人,都有同 样的本领)。 所以,虽然为了小心起见,她们也从戈壁沙漠那里,借来了红外线眼镜,可是并用 不上,就可以看清楚房间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那是一间实验室,相当大的房间正中,是一张长大的桌子,桌了有着许 多架子,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和形状大小不同的瓶子。 这时,两人心情十分兴奋,心中都在想。真妙,偷进了一间实验室,就像是在小说 或电影中看到的实验室一样,一下可以有新奇的趣事发生。 当然,她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的任务,所以他们立即注意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 柜子是金属铸的,齐天花板高,一个一个柜门,看来倒有点像火车站中的贮物箱。 要是有什么有关实验的文件,那当然应该放在这种结实的柜子中,所以,她们一起 来到了柜子前。她们是同卵双生女,这样的双生女,有着极其高妙的心意相通的现象。 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她们的行动。完全一致。这时,她们一起抓住了其中一个柜门 的门柄(全然是随便顺手,而没有经过任何选择),向外拉了一拉。 她们在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期望可以把柜门一下拉开来,反倒是心中在想:要打 开那么多柜门,相当费事,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到戈壁沙漠那里,弄几柄百合钥匙来才 行。 可是,正当她们那样想的时候,柜门却被拉动了,而且出乎意料之外,打开的,并 不是柜门,而是一只十分大的抽屉,被她们一下子拉开了一公尺左右,而看那柜子的厚 度,那抽屉的长度,至少超过两公尺。 (当她们两人详细形容那柜子、抽屉的时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想 到,这样的“抽屉”,倒像过公众殓房中的藏尸格。) 而那时,良辰美景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她们胆子大,不会害怕,但心里还是不免 有点发毛,而更令得她们骇然,倏忽之间,身形一闪,疾退了开去,双双贴墙站定,手 握着手,连气也不敢出的是,那抽屉一被拉开,就有一阵十分响亮,乍一听,怪异至极 的声响,自抽屉中传了出来。 他们的行动十分快,一拉开抽屉听到有声响,立时后退,所以,竟未曾看清楚抽屉 里面的情形。 她门被那阵声响吓退时,还未曾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等到退到了墙前(墙上挂着 许多大幅的图表),已经听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可是这一来,她们的心中,更加莫名。 那竟是——鼾声,其响如雷的鼾声。 除了人之外她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动物会发出鼾声,既然在那大抽屉中,有鼾声 传出,那毫无疑问,是有人睡在里面。 她们在一拉出大抽屉时,已有了那是殓房的藏尸格的感觉,若是弄清楚,里面躺着 一个死人,那倒反而不会觉得奇怪,因为这里是医生的研究所,医学本来就是研究人体 的学问。 可是,如今,在抽屉中发出鼾声的,当然不会是死人。一个活人,在那么大的建筑 物之中,哪里不好睡却睡到了铁铸的大抽屉中,而且还睡得如此之沉,那岂非怪异莫名? 她们在一开始,确然感到骇异,可是一个转念间,她们就感到,自己是被戏弄了, 那个人,一定是安排在那里,等她们来,吓她们的。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恶作剧,一个 开她们玩笑的“陷阱”,说不定,立刻就会灯火大明,许多人涌进房来,看她们的窘态。 她们也想到了,布下这个陷阱的,可能是胡说和温室裕,而我则是帮凶。 这时,她们已经感到了无比的委曲,觉得受了戏弄,觉得我无论如何不应该参加戏 弄她们的行列。她们心中有了成见,再遇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才使她们气得忍不住哭 了起来的。 ------------------ 文学殿堂 整理校对 蓝丝扫描校对 ---------------------------------------- 上一页下一页 标题 <<招魂>> 招魂 第四部:李自成、李岩和红娘子 ---------------------------------------- 当时她们生气,忍不住各自顿了一下脚——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却令得在抽屉 中的那人,鼾声陡止,而且,立即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来,情景又变得十分怪异令人 骇然。 那人上半身身坐了起来,下半身还在抽屉中(抽屉只被拉开了一半),而他一坐起 之后,自然是背对着良辰美景的——他躺着的时候,头向外,良辰美景虽然有黑暗中视 物的本领,但也无法看到他的脸面,只看到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用闷雷也似的声 音,大声喝问了一句话。 那句话,没头没脑,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们根本不会听得明白。可是,那人所 用的语言,却是良辰美景再也熟悉不过的一种陕西方言。那是她们一学会说话就在使用 的母语。所以她们一下子就听懂了,那人在喝问的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刹那之间,她们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心中想到的更只是一定已经跌进了一个恶作 剧的陷阱中去了——这种陕西土腔,决不是半途出家的人所能学得会,一定是土生土长 的人才会说,而那人突然出现,自然是特意找来,开她的玩笑的。 她们一心以为如此,所以也没有去细想一下,那人喝问的那句话是如何没有来由, 两人齐声怒道:“没什么军情,只是有人要砍你脑袋。” 良辰美景说的话,也不是很现代,那自然和她们成长的环境有关。她们也自然而然, 用上了那种陕西土腔。 (却想不到这一来,真正合了上“阴错阳差”这句话,到后来才明白。) 那人一听,身子陡挺了一挺,想来是急于想起来,可是他下半身还在抽屉中,一时 间出不来,反倒把抽屉碰撞得砰砰乱响,那人的气力相当大,也撞得柜子乱晃。 这种情形,本来极其诡异。良辰美影虽然胆大,但毕竟是少女,也应该想到害怕, 可是她人一心认定是遭到了戏弄,生气还生不过来,也就自然忘了害怕。两人都已决定, 要给那人吃点苦头再说,所以她们鼓着腮,双手又着腰,等候适当的时机来发作。 奇怪的是,那人坐着,看来身形也很高大,看他想离开抽屉时的动作,气力也极大, 可是他挣扎了一会,除了发出一阵声响之外,他竟未能离开抽屉。而也放弃了挣扎,一 面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笑声,一面用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头:“要砍我脑袋的人太多了, 有本事的,只管来砍。”他一面说,一面扭过上半身,循声向良辰美景看来。两个直到 这时,才和他正面相对,一照面之下,良辰美景也不禁有点吃惊。 她们虽然能适应黑暗的环境,但是在黑暗中看东西,当然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看得清 楚,人的相貌,她们还是看不很清楚。而今得她们吃惊的,是那人有一种神威凛凛的气 势和神态,都十分难以捉摸,有时,甚至不必看到,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良辰美景当时 心中就想:这个人有那样的气势,也会给人利用来捉弄自己,当真是怪事。这样的气势 的人,一般来说,决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是大人物。这一点,自那大汉一双在黑暗之中 看来,也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更可以得到证明。 她们吃惊,那大汉一见到了她们,也是陡地一震,看得出,刹那之间,他现出了惊 讶至极的神情,眼中更是光大盛,声音干涩无比,说的话,良辰美景当时还不是很听得 明白:“怎么多了一个出来。嘿,从来没有人知道你有姐妹。” 这大汉的话,其实不难明白,他像是认识良辰美景中的一个,所以才这样讲。 良辰美景立时互望了一眼,她们不必说话,就知道自己决不认识这个大汉。 而接下来,那大汉的言行更怪。他长叹一声,神情十分苦痛地摇了摇头,叹息声中, 更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痛,大有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 接着他道:“一个也好,两个也好,来吧,我等你很久了。”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 用力一拍:“这颗脑袋,合该由你来砍—— 良辰美景面面相觑,刚才她们随口说了一句“有人要砍你脑袋”,那自然只是一句 气话,可是她却信口胡说,听的人竟当了真,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一时之间,她们却不知如何才好,而那大汉说完之后,紧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就戮 的痛苦神情,更看得良辰美景啼笑皆非。 这样,约莫僵持了半分钟,那大汉才又长叹了一声:“怎么还不下手,昔年交情, 早已一笔钩销,你替夫报仇,天公地道。” 良辰美景听了,心中更是一叠声叫苦,那大汉说得如此认真,她们这时,又想到费 力医生研究的原来是精神病。这大汉一定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像那样的大抽屉,至少有一百来个,若是每个抽屉中都躺着一个疯子,而那么多疯 子又全都走了出来胡言乱语,虽然不怕,也够麻烦的了。 两人想到这里,更是啼笑不得,齐声道:“你乱七八糟在胡说什么?” 那大汉发出了两下十分无可奈何,听来很悲壮的笑声:“是,我是在胡说,哈哈, 天公地道,我什么时候讲过天地、公道这种话来?” 良辰美景没好气:“谁理会你说过什么?” 她们这样说的时候,又互望了一眼,她们的心思自然是一样的,那大汉看来离不开 抽屉——这种情形,十分怪异。但如果那大汉是疯子,精神病患者常被束缚、拘禁那就 十分平常。 这时她们想到的是,那疯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连“代夫报仇”这种话都说出 来了),不如把抽屉推回去,让他继续打鼾的好。 两人心意一致,齐声喝:“你躺下。” 那大汉震动了一下,倒也听话,果然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可是双眼仍然睁得老大。 良辰美景正想掠过去把抽屉推回去,忽然那大汉大长叹一声:“你再也想不到,有一件 事,我好后悔,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后悔事。” 良辰美景又互望一眼,她们少女心情,有时虽然佻皮些,但总是十分善良,那大汉 讲这两句话的时候,声调沉痛无比,那使她们大生同情之心,不忍心去打断他的话头, 心中想:让他把他后悔的那件事说出来,他心里可能会好过一些。 所以,她们站在原地不动。 那大汉又干笑了几声:“我好后悔杀了李兄弟。”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全然莫其妙,至多只当那大汉曾杀了一个人,现在在后悔而 已。可是听在良辰美景的耳中,两人却大受震动。 (良辰美景受震动的原因,和她们的身世有关。) (她们的身世,神秘至极,在《废墟》这个故事之中,曾记述过,但她们和人群隐 秘地活了几百年的人,却没有详说,我也一直都是估计,不能肯定。) (直到这时,我才可以肯定。) (她们在上代,几百年前,都是历史上相当有名的人物,其人其事,曾在许多小说、 戏剧中出现过,大家都耳熟能详,看下去,很容易明白。) (良辰美景感到受了太大的委曲,感到一切都是由我来安排,令她们难堪,但也是 因为一切都太凑巧了,阴差阳错的巧合,竟然可以到此一地步,等到整件事都真相大白 时,所有的有关人等,莫不啧啧称奇,感到几乎难以置信。) (但世上真是有巧合的。) (这个故事就是。) 良辰美景当时又惊又怒:“李兄弟?哪个李兄弟?你是谁?你说的是什么事?” 她们急急发问,语调自然又急促,又充满了疑惑,那大汉听了,反应十分强烈,陡 然又坐了起来,他一坐起,自然仍是背对着良辰美景的.他的声音,也满是疑惑,大声 道:“红娘子,你要杀就杀,我决不还手。” (那大汉的口,叫出了“红娘子”这个名字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良辰美景,看到她们一身鲜红——她们只穿鲜红色——而身手又 么灵巧时,我也自然而然想到了红娘子,想到她们是红娘子的后代。) (想到了红娘子,自然也想到了红娘子的丈夫李岩。) (李岩为谁所杀,历史上有明文记载,这大汉自称他好后悔杀了“李兄弟”,他把 他自己作什么人了?) (他把他自己当成了李自成。) 良辰美景在那刹那间,只觉得事情完全是针对她们而设的,引她们来上当,而多少 年来,那一群退到了海外的,当年曾在历史上轰轰烈烈有过一番风光身世的人,都成了 极大的隐秘,他们之间有一个极严格的规定:永不泄秘。 而这个(她们认为是),却触及了她们最不想知道的身世隐秘,虽然那已是几百年 前的事,可是她们绝不愿人提起——我十分明白她们的过种心理,所以从来也没有问过 她们,免得她们不高兴。 而这时,她们居然老远地赶了来,听那个大汉讲这样的胡言乱语。 她们再也忍不住,一起尖叫起来:“太过分了,这太过分了。” 她们叫着,那在抽屉中的大汉,扭过身来,以极怪异的神情望着她们。而这时,外 面也传来了声响,良辰美景一面向窗口掠去,一面还把实验桌上的东西,随手破坏了一 批。 她们奔回自己车子,仍然生气,把车子开得飞快,回来之后,愈想愈觉得受了戏弄, 所以才决定向白素告状,数落我的不是。 良辰美景把夜探费力研究所的经过讲完,我和白素互望,心中的疑惑,至于极点。 一时之间,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白素先开口,指着我:“他这个人,虽然行事没有 什么规律,但是这种无聊事,他决不会做。” 良辰美景一起向我发出道歉的笑容;“对不起,卫叔叔,我们因为事出突然,一时 之间想歪了……可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因为在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得思绪乱得之极,她的问题我自然没法 子答得上来,白素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先研究费力医生有没有可能知道良辰美景要去 他那儿。” 我想了想:“唯一的可能,是她们到小郭的侦探所查费力医生资料一事,泄露了出 去。” 但是我随即又否定了:“也不可能,那至多使费力知道有人在调查他,注意他,决 无可能知道良辰美景会去,也绝无可能知道她们的来历,而安排一个人假冒李自成去戏 弄她们。” 白素同意了我的分析:“是,绝无可能,那个假冒……的人,一定是本来就在的, 而且也不能说是假冒的,他……” 白素迟疑了一下,良辰美景已骇然叫了起来:“总不会是真的吧。” 白素苦笑了一下——怪的是,那个“李自成”,当然不能是真的,但白素居然想了 一想才回答,而且语气也很模糊:“不会……是真的。” 我忍不住嚷了起来:“什么不会是真的,当然绝无可能是真的。那是一个疯子,疯 子常以为自己是历史名人,有的自以为是汉高祖,也有人自以为是拿破仑,而这一个恰 好自以为是李自成,又凑巧见了穿红衣服的女孩,黑暗中看不真切,以为是红娘子找他 报杀夫之仇来了。” 良辰美景苦笑:“哪有那么巧的?” 我摊了摊手:“请问是不是有别的假设?” 白素沉声道:“我看,这一切,都得问费力医生本人,才会有答案。” 我听了之后,默默不语。费力那种鬼头鬼脑的神情,我记忆犹新。本来,我准备把 他研究的课题弄明白,再在他面前说出来,让他吓一跳的,现在,倒转头来,还要去问 他更多的问题,我可不愿意。 白素自然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意,笑了一下:“那么就只好要大名鼎鼎、神通广 大的卫斯理亲自出马了。” 我一挺胸:“出马就出马。” 白素揭着嘴:“不过,给良辰美景她们一闹,费力医生一定知道有人侵入过,只怕 会加强保安,要是被他当场拿获,那就难看得很。” 我向白素一瞪眼:“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白素、良辰美景三人一起笑,白素道:“要照我的办法,就直截了当去问他。” 我用力一挥手:“各人有各人的办法,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还不是好 好的。别说一个疯子把自己当李自成,就算再有几十个,各把自己当作历代帝皇将相, 却又怎地?” 良辰美景有点吃惊:“真……会有那样的情形?” 我道:“你们不是说,那实验中,那样的大抽屉,有好几十个吗?” 良辰美景咕哝着:“我们只拉开了一个,不知道别的抽屉中是不是也有人。” 我一句话快要冲口而出,可是白素真有先见之明,立刻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挥手在 我前拂过,把我那句话逼了回去。 我想说的是“说不定再拉开几个抽屉,你们真正的老祖宗李岩、红娘子全会跳出来; 躲在一边,倒可以看看真正的历史重演。” 白素不让我把这几句话说出来,自然是怕良辰美景不高兴。两个小姑娘又哭又笑, 情绪不是很稳定,白素的做法很对。 我想了一想:“是明也好,暗也好,我总要去一次,看看这位大医生在闹什么鬼。” 我无意中说了一句“闹什么鬼”,良辰美景却十分紧张:“会不会……真……是 鬼?” 我立时又想起了仓皇失措,举止失常,跑来找我,说和一个老鬼在一起存在了三天 的齐白,大喝一声:“哪来那么多鬼。” 这时,天色已黑,我伸了一个懒腰,要良辰美景留下费力研究所的地址,准备了一 下,胡乱吃了点东西。良辰美良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跟了去,给我一口拒绝:“又不是什 么大事,要那么多人参加干什么?” 良辰美景咕哝着:“小心你拉开抽屉,跳出一个人来,自称是汉朝的大将军卫青, 那才真是你老祖了。” 我干笑几声:“十分好笑。” 白素一直只是笑吟吟地看我们拌嘴,一副超然物外,优游自得的神态。 我向她们挥了挥手,又向白素道:“齐白要是来了,要他等一等我。” 良辰美景是见过齐白的,而且还曾得到过齐白的礼物——两块一模一样白玉,所以 对齐白十分有好感,立即问了一连串问题。我把她们的问题全挡了回去:“他很好,最 近才和一个古代老鬼,在一座古墓之中,一起存在了三天。” 良辰美景一起眨着眼睛,竭力在设想,那是什么样的事情,可是怎么也设想不出, 只好作罢。我看看时间还早,离家之后,也不急于赶路,没有特别提高车速。 等我看到了费力医生的研究所时,时间是十时,建筑物二楼的一角,有灯光射出来。 房子所在十分偏僻,附近都没有别的屋子,良辰美景曾说她们进了二楼,就是实验 室,那有可能费力医生还在工作。 我想了一会,把车子驶进了一个杂木林停好,再接近屋子。我不准备攀墙,大门锁 着,我弄开了锁,闪身子进去,底层一进去,就是一个穿堂,再向内去,是走廊,走廊 的两旁,全是房间。 我仔细听了听,整幢屋子中,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出奇。在那种极度的安静之中, 仿佛透着几丝怪异,可是又全然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开始行动,先来到了走廊,去推右手边第一扇门,门并没有锁,应 手而开,光线极黑暗。门打开之后,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我停了片刻,才用小电筒去照 射。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暗称奇。那房间十分大,而且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间电脑室,陈 列着的电脑设备,不能算是巨型,但也远远超过了一个个人实验室的需要了,估计这样 设备的电脑装置,足够一座大规模的发电厂所用了。 费力医生没有提及过他的研究工作要这样的大型电脑来作辅助吗?记忆之中,好像 并没有。 这间电脑室中虽然没有人,可是有一些机件,正在转动、操作,那可能是在工作的 费力,正在使从电脑——这种装备十分先进,不一定要身在电脑室中,才能操纵它。我 也注意到其中有三幅终端荧光屏上,不断有文字在显示着。 走近去看了看,荧光屏显示的,除了文字之外,还有图形,那是细胞染色体的结构, 文字说明,也有染色体的字样。 这一点,费力倒是说起过的,他说他的工作,和细胞、遗传、生物化学工作,很有 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一想到一个出色的医生,在埋头研究生命的奥秘时,总会 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是不是我的潜意识中,认为生命的奥秘决不应该由人的力量来干 涉? 像在勒曼医院的那几个医生,他们可以说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但是却也那么不合乎 自然,到了几乎使人不能接受的地步——他们自己也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的行动 才如此隐密,绝不敢公开。 费力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想研究无性繁殖,想在实验室中,培殖出复制 人来,那我就会叫他不必再努力了,人家勒曼医院早已研究成功,据说,不但培殖一个 复制人,至多只要一百天就可以使复制人充分发育成长,而且还可以十倍以上,延迟复 制人细胞的衰老周期,使人的身体不但可以存活更久,皮肤可以细腻滑嫩如十几岁的少 女。 (那合乎自然吗?) 我思绪起伏,胡思乱想,离开了电脑室,又向前走,推开了另一扇门,同样大小的 一间房间,正中是一具电子显微镜。 我又呆了半晌,心忖,费力获得的研究费,每年至少以千万美元计,不然,他怎能 购置这么昂贵精密的仪器?像那具电子显微镜,我至今为止,也不过第三次看到它—— 一前两次,都在规模十分庞大,有上百人参加的研究中心。 我又呆了片刻,才退了出来。 在底层,一共有八间房间,除了电脑室、显微镜室之外,还有一间堆着杂物,一间 放置着许多标本,还有一间,一进去时,只当放的全是现代派的雕塑,看清楚了才知道 是放大了许多倍的各种细胞的模型。 有一间最令人感到又有趣又吃惊,房间正中,放着一副足有两公尺高的人脑模型, 在电筒照射之下,看来相当怪异。 还有两间,都是医学实验室,有着一般的实验器材和设备,没有什么特别。 走廊的尽头是楼梯——设计相当怪,要上楼,一定得经过这些房间,和联系这些房 的走廊。 ------------------ 文学殿堂 整理校对 蓝丝扫描校对 ---------------------------------------- 上一页下一页 标题 <<招魂>> 招魂 第五部:疯子和大型电脑 ---------------------------------------- 建筑物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设计,我自然也说不上来。站在楼梯口,抬头向上看着, 黑沉沉的,心中在打算上了楼之后的行动。 就在这时,我听到开门声、脚步声,自楼上传来。由放环境极静,所以声音听来, 也就格外清楚,我甚至一下就听出,打开房门,走来的是两个人。 同时,有了十分低微的交谈声,但却无法听清楚了,接着,又是开门声。 我虽然看不到,可是却可以假设情形是:两个人打开门走出房间,又打开了另一间 门,进了另一道房间。可是,接下来传出来的声音,我听了之后,不禁有极度的诡异之 感。而且,要不是我听过良辰美景的叙述,我会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响。 那是一个金属物体碰击所发出来的声响——一只金属的大抽屉,拉开或关上所发出 来的。 那也就是说,那个人进了房间之后,就打开了一只大抽屉,而大抽屉中,据良辰美 景所说,有人睡在里面。 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诡异,好好的人,为什么睡在抽屉里?就 算是精神病患者,也不能这样对待他们。 我首先想到的疑问是:费力医生究竟在干什么? 在楼梯脚下,又等了一会,上面好像有人在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又有开门、关门 的声音,接着,又静了下来,我向楼上走去,楼上的格局和楼下大致相仿,走到最尽头 处,一间房间的门缝下有灯光透出来,我猜想那是费力在工作。 我先不想去打扰他,急着去看看良辰美景说起过的怪现象,到我推开第三道门时, 就进入了她们曾经到过的那个大实验室。 那一排大抽屉,靠墙排列着,我心中不禁也有点紧张,一面向前走,一面深深吸了 一口气,然后,轻轻拉开其中的一个来。可是,那却是空的,并没有一个青面獠牙、身 形高大的人跳出来,自称是高丽大将盖苏文。 我把空抽屉推回去,接着又打开了几个,全是空的,正当我有点不耐烦对,忽然所 到身侧不远处,有一阵鼾声传出来,循声走去,清清楚楚,鼾声是从一只抽屉中传出来 的。 看来,并不是每一只大抽屉中都有人睡着,不过既然有鼾声发出,那自然有人在里 面了。 在里面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自以为是李自成的疯子? 我以极慢的动作,把抽屉拉开来,拉开一些就止。抽屉一拉开,鼾声听来就十分响 亮,室中光线相当暗,只听得到声音,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发如飞蓬的人头,却看不清 脸面。 我没有良辰美景那种自幼养成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其势又不能直接用手电筒去照 射那人的面,所以我把手电筒放在背后,再着亮,那么,电筒发出的光芒,不会直射那 人的面,却能使我看清楚那个人有脸面。 良辰美景一再用“大汉”来形容这个人,这时,我看到的虽然只是他的头部,但也 给人以凛然大汉之感。他的头发又长又乱.不伦不类地胡乱扎了一个髻,却又有许多乱 发不服规束,散落在发髻之外。 他眉极浓,颧骨也很高,鼻子挺直,本来相貌应该可说神俊,可是他多半不知在做 什么恶梦,五官都紧凑在一起,面向在微微颤动,额上和鼻尖上,甚至有细小的汗珠渗 出来。 他发出的鼾声,断断续续,十分响亮,足证他睡得极沉,如果他刚才进来,一下子 就睡得那么沉,这也未免有点不可思议。 我看了一会,再慢慢把抽屉拉开了些,看到了他的肩部分,果然肩膀很宽,是一个 粗壮的大汉。 他仍然睡得很沉,我再把抽屉拉开些,一直拉到他的胸口全露出来,他胸脯有规律 地起伏着。 这时候,我不禁大是踌躇——这个人睡在一只大抽屉中,虽然行为怪异,但如果那 是他的习惯,也就有他的自由。我就这样站在一边观察,是绝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怪的是这个人自以为自己是李自成,这就必须把他弄醒才可以有进一步的资料。 我先熄了电筒,然后,再把抽屉拉开了一些,伸手在抽屉的底上,拍了一下。 那一下,并没有发出多响的声音,可是那大汉的反应之快,超乎想象之外,我手还 没有缩回来,他已经陡然坐起。他刚才还睡得那么沉,竟可以忽然之间,动作就那么快, 站在他旁边,真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不慌忙向后退。 那大汉一坐起来之后,立时双目圆睁——良辰美景她们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人有一 双十分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直视着我。 虽然十分黑暗,我也料到他未必看得清我的脸面,而且,就算给他看清楚了,也没 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在黑暗之中,他的一对眼睛,有异样的光芒,被它们盯着,也 感到很不自在。 他用力呼了一口气,声大气粗地问:“又要连夜转移?”说的正是陕西土腔。 上次他问良辰美景“是不是有紧急军情”,现在说的那句话,又和军事行动有关, 这个人真可能一直在过着军旅的生涯。 我含糊应了一声,那人激动起来,双臂挥动,双手紧握着拳,两拳相碰,竟然发出 了一“砰”地一下声响,接着,恨恨地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鬼怪,人不人,鬼不鬼, 又剃头,又留辫子,竟会给这种东西赶得东奔西窜。” 他一口气说着,老实讲,如果不是早知道这个人精神多少有点问题,自认是李自成, 他说的那几句话,还真不容易听得懂。 他在骂的那“人不人鬼不鬼”、“留了稀薄辫子”的,当然是满清八旗精兵。是被 吴三桂引进关来的。 看来,这个“李自成”,是已经失败了的,到了穷途末路的了。不是当年挟重兵打 破北京城,逼得崇预皇帝自杀时那么意气风发。 不管怎么样。若有人在现在,仍自以为是大顺皇帝的话,这个人的神经有问题,死 无疑问。 我闷哼一声,他说的这种土腔,我说起来,当然不会有良辰美景那么好,可是也可 以学上六七分,我冷冷地道:“打败就打败了,有什么好怨的?”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看样子,想挣扎着扑出大抽屉来对付我,他挣扎想出来他却 又出不来,急得他连连吼叫。 那种情形,实在怪异至极,我一生之中的怪异经历虽多,也未曾遇上这种场面,我 退开了几步,和他的距离远一点,以防他突然攻击。也幸好这样,我才注意到门转动, 有人正要开门进来。 我暂时还不想被人发现,所以立时身形一矮,闪进了那张巨大的实验桌之下,而且 及时在门打开之前,移过了一张椅子,遮在身前。 门打开,我看到费为医生站在门口,急急问:“这次又是谁?” 那大汉厉声道:“不知道,居然敢出言讥讽,多半是牛金星手下的叛逆。” 我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东西,乱七八糟,全出来了。 但细想一下,倒也不足为怪。既然已有了李自成、李岩和红娘子,再有牛金星、刘 宗敏,又何足为奇?这个疯子,说不定本来就是历史学家,专研究明末流寇作乱的那一 段历史的。 费力医生缓缓向前走来,他的动作,表示他并不着急,我看他一直来到了那大汉的 面前,直视着那大汉,那大汉也望着他。 两个一声不响地互望着,足有半分钟,费力才道:“根本没有人来过,昨天你说红 娘子要来报仇,还说有两个红娘子,根本只有一个——” 费力说到这里,突然有十分大的一个动作,看得我暗暗为他担心。他并不是一个健 康的人,堪称文弱,而那大汉却十分壮健(要不然,刚才我也不会后退),要是打起来, 他非吃亏不可。 可是,这时,他老实不客气地用手指,直戳向那大汉的额角:“从来也没有记载, 说红娘子有一模一样的姐妹,从来没有。” 怪的是,那大汉居然十分顺从,只是伸手在被费力手指戳中的地方,摸了一下,一 副认错的神情:“我知道红娘子只有一个,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出去,真是有两个…… 那两个……也就像一个一样,共进共退,一起说话。” 费力皱着眉,像是用了好大的耐心,才能把他的话听完,然后,又用力挥一下手, 大声道:“没有红娘子,没有牛金星来的人,全是你的幻想,你明白么?根本就只有你 一个人。” 我听得费力这样讲,心想虽然他粗暴了一下些,可是那一句话,确实是对一个疯子 讲的话。那大汉低声把费力的话重复了一遍,看来他十分想接受医生的观点,但又实在 无法接受,所以,现出了十分矛盾的神情。 费医生在他肩头上拍了拍:“躺下吧,想想你自己的一生,许多事要靠你的记忆解 决,别胡思乱想说有人来害你,要害你的人,全死光了,早就全死了。” 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颤,费力最后一句话,有点令人猜疑就算要安慰一个病人,也 不应该用这样的措词。本来,他出现之后,和那大汉对话的情形,确如一个医生和一个 精神病患者,可是总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大汉听了最后的几句话,却兴奋了起来:“全死了?那些留辫子的……全死了?” 费力哈哈笑着:“死了,一个也不剩,全世界再也没人有那种打扮的了。” 大汉高兴地舞着拳头,可是不一会,神情沮丧了起来,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 竟没能亲手杀绝了他们,真可惜。” 费力又拍着他的肩头:“躺下,躺下。” 大汉如言躺了下来,费力伸手在他的脸上抚摸了两下,又在他耳际低趋势说了几句 话,我听不真切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说话时的声音,柔软至极。我心中一动,费力医 生对那大汉在施展催眠术。 在医治精神病患者的过程中,的确有用到催眠术的,那并不少见,可是一则催眠术 有它不可思议的一面,二则,费力的行为,总有难以形容的怪异,所以令我觉得十分异 样。 等到费力再直起身子来时,那大汉已是鼾声大作,他把抽屉推了进去,而对着那一 只大抽屉,呆立了一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他转过身来时,我看到他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不是向门口,却走到窗前,朝一 扇窗子看。 那窗子并没有什么异样,只不过其中有一格的玻璃上糊着一张纸,我陡然想起,昨 晚良辰美景进来的时候,是攀上了二楼,再破窗而入的,她们打碎了一块玻璃,费力刚 才对大汉说根本没有人来过,可是这时他又站在窗前发怔,可知他心中明白得很:的确 有人来过。 他站了一会,倏然转身,动作变得极快,一下子就来到了大抽屉面前,伸手抓住了 其中一个的把子,吸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同时道:“你回来了?” 在拉开抽屉说话的同时,他又向抽屉中看了一下,抽屉中有什么,我看不见,可是 从他的动作上,我知道抽屉是空的。 因为他立即一伸手,向抽屉中重重打了一下,他手一定打中了抽屉的底部,发出了 “砰”地一声响。他神情很复杂,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哼了一声;“究竟到哪 里去了?” 接着,他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推回大抽屉,慢慢向门口走去。 在这时候,我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话。那令我一进之间,不但称奇不已, 而且,还觉极不好意思。他在走向门口时,自言自语道:“应该去问问卫斯理,他像是 什么都知道。” 刹那之间,我还以为自己躲在案桌下,已经被他发现了。可是他神情十分惘然,显 然是心中有极大的疑难,无法解决,那么,他真是想来请教我。我在他的心目之中地位 极高——像是什么都知道,就是极高的评价。 可是,事实上,我却进了他的研究所来,鬼头鬼脑地想窥伺他的秘密,这真叫人惭 愧。 当时,我几乎想现身出来,一面向他道歉,一面告诉他,不论他有什么疑难,都愿 意帮助他。可是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没有现身,为的是怕他忽然翻了脸,那就不好应 付了。 他走了出去,发觉我只要沿墙攀出五公尺左右,就可以到亮有灯光的窗前,去看看 他在干什么。 想到了就做,那一点也不困难,到了窗前,我找到了踏脚的所在,凑过头去,看到 费力坐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控制台之前。 那控制台上,全是各种按钮和指示灯,也有一副字键。 这个控制台,当然是和楼下的电脑室相联结的。 假设费力医生在研究精神病,他何以要动用到那么复杂的电脑。 这时,我看他十分熟练地按下几个掣钮,注视着控制台上的一幅荧光屏,那荧光屏 上出现了一组又组的波纹,看来复杂。 单看波纹,不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可能是交响乐中的一小节,也可能是磁铁受到 了敲击之后所形成的。可能是海豚的语言,也可能是人体的体温变化。 费力看得极用力,皱着眉,波纹不断在变,有的时候,他会按下一个掣,令荧光屏 上的波固定下来,仔细看着,然后再由它变化。 我攀在窗沿之外,自然不很舒适,这样看了十分钟,我又不懂波纹的内容,就不想 再看下去,只见费力的神情,愈来愈是紧张,像是一件什么事,到了决定性的关头,忽 然站起,口唇掀动,忽然又坐了下来,摇着头,神情疑惑。 我慢慢移动身子,心想,费力倒真是君子,多半他以君子之心看人,想不到世界上 有许多人,行事不正大光明,会偷摸进来。他这里,对我和良辰美景来说,甚至于对有 经验的小偷来说,简直全不设防。 或许他认为小偷对他研究所的东西,不会有兴趣。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费力是一个行为坦荡的君子。而和他相比,我的 行为,自然不能算是高尚,这令得我很惭愧,知耻近乎勇,我决定结束我的行动。 当然,我不是这时就去向他道歉,他在自言自语中,说过要来找我。等他来找我, 我帮了他,然后再在适当的时机,向他说我曾偷入过研究所,相信以他的性格,必然是 一笑置之。 我自觉这样的打算不错,就沿着攀下来,在走出去的时候,还向有灯光的透出的窗 口,挥了挥手。一路驾车回到家中,心情十分轻松,想不到的是,不但良辰美景还在等 我,而且还把胡说、温室裕一起约了来,所以还未曾进入大门,已然听得屋内笑语喧天, 四个人的笑声和说话声,赛过千军万马。 我听得温宝裕在大放厥词:“卫斯理要是失陷在那怪医生的研究所之中,这上下, 多半已被浸在一个满是甲醛的大玻璃缸中了。” 几个人,数他最大胆,其余几个,虽在背后,也不敢对我放肆,所以他的话,没有 人搭腔,他停了一停,又道:“说不定通了电,怪医把他制造成一个现代的科学怪人。” 我已经开了门锁,认定了他坐着或站着的方向,一开门,就狠狠向他瞪了一眼,他 本来坐着,给我一眼瞪得直跳了起来,多半是吓坏了,所以语无伦次,竟然道:“你怎 么又不敲门又不按铃就进来了!” 我嘿嘿冷笑,脸色不善:“第一,这是我的住所。第二、要拣人做科学怪人,我看 你比较适合。” 小滑头陪着笑:“说说笑话,卫大侠一出马,自然那怪医生的底细,一古脑儿全都 揭晓了?” 我向白素挥了挥手:“探听到了不少,事情很怪,我马上会讲,可是小宝只准听一 半如何?” 良辰美景在滑头方面,功力不深,奇讶道:“如何能只听一半?” 小宝要的就是这一问,他立时按住了一边耳朵:“我只用一只耳朵听,自然只听一 半了。” 良辰美景被他逗得咕咕乱笑,我向她们一指:“你们两个,真叫人当作红娘子了。” 良辰美景静了下来,温宝裕自然也不肯离去,我就把此行经过,和想到自己的行为 不当,都讲了一遍,胡说奇怪:“没有结论?” 我摇头:“没有,费力医生在研究的课题,可能明对我说了,我也不懂,别说想去 探索了。” 白素侧着头:“要动用到那么大型电脑来辅助,一定是十分特别的研究。” 温宝裕的神情十分失望,费力医生研究所中的一切,虽然透着怪异,但不能令他满 足。最好在研究所中,有七八十只九个头二十八只脚的外星怪兽,要是我不能弄一两只 回来,那就叫怪兽咬了半边头去,也不够刺激。 我摊了摊手:“他说会有疑难来请教我,我看他这几天就会来。” 小宝咕哝了一声,他虽然说得很含糊,可是我还是听清楚了,他说:“人家要去问 像是什么都知道的人,你又不是。” 我自然不去和他计较,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都知道的人,连“像是什么都知道” 也不可能,我明白我自己知道得够多的,就已经很好。 良辰美景却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想了一会才道:“那个人真以为他自己是李自成?” 我点头道:“看来是,费力医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也安慰他说辫子兵全死了。” 良辰美景又吐了吐舌头:“乖乖不得了,要是叫他看到了清朝装束的电影,真怕他 会杀人。” 她们不是说笑,若是一个疯子,真认为自己是李自成,看到了辫子兵,还有不大开 杀戒的吗?我忙道:“对,要提醒费医生一下,别让他接触电视。” 胡说的声音迟疑:“大型电脑、疯子,真难以把两者联成一气……照他的情形来看, 好像还有一个疯子……逃走了,或是离开了?” 当费力从窗前走回去,忽然拉开一只大抽屉时,曾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又伸手 在空抽屉中拍了一下,当时我看到这种情形,也想到可能另外还有一个人。 原来是应该在那大抽屉中的,由于他接着就说要来找我,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想下 去。 ------------------ 文学殿堂 整理校对 蓝丝扫描校对 ---------------------------------------- 上一页下一页 标题 <<招魂>> 招魂 第六部:费力医生的怪问题 ---------------------------------------- 胡说的心思紧密,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我道:“太有可能了,他的研究课题,就可 能和精神病患者有关……不过他那样对待患者,传出去总不大好。” 良辰美景道:“是的,把人关在大抽屉中,而且,好像还不能随便出来。” 白素打了一个手势:“我猜想,在大抽屉中的那人,不能出来,多半是一种精神禁 锢——利用催眠术达到禁锢的目的。” 各人都“啊”地一声,因为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温宝裕有疑惑之色,我向他解释:“在催眠时,如果告诉那大汉,不是有特殊的讯 号,他就不能离开,那么,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束缚,他已无法离开大抽屉,而一定要等 那讯号出现。” 温宝裕问:“这样的禁锢,合法吗?” 我难以回答:“很多科学上的新发展,都在冲击着法律和社会道德,十分难以论 断。” 白素又道:“这位医生如果真来找你,就应该设法弄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单从 表面现象来看,很难假设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十分有信心:“他在自言自语时也提到我的名字,我想他迟早会来找我。” 胡说、温室裕和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要在场?” 白素微笑,我想了一想:“不必了,你们四人一出现,会把很多人吓退。” 他们四人一定也知道自己确有这种“威力”,当仁不让,嘻嘻哈哈离去。 我等费力医生来找我,一直等了七八天,几乎以为他不会来了。那天有事外出,下 午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白素在接待客人,赫然便是费力。白素一见我,就向我使了一 个眼色:“想不到你经常提起的费力医生,原来那么年轻。” 费力搓着手:“来得很冒昧,对不起。” 我几乎想说等了他很久——当然没有真说出口,他又道:“有一点事情想请教你。” 我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请到书房去详谈。” 费力点头答应,我和他进了书房,白素并没有跟进来,一般来说,这种情形之下, 她都不会主动参加。费力进了书房之后,先看书架上的书。我藏书并不多,可是却十分 全,什么样的内容都有,费力看着,取下了一本《明史记事本末》,随手翻了翻,忽然 转过身来问:“明朝的建文帝,在燕王打进南京的时候,据说是从地道逃出南京城去 的?”当他在看书的时候,我已经在等他向我发问——他有问题要请教我,这是我早已 知道的。 可是随便我怎么猜,我也不会猜到,他曾向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 我想,那多半是他恰好拿到了那本书,所以才随口问出这个问题来的。 我道:“传说是这样。” 他又问,态度且十分认真,不像是随便问问的:“南京城中怎么会有地道?而且, 建文帝当时应该在皇宫中,难道朱元璋造皇宫的时候就预知会有灾祸发生,所以造了通 向城外的地道?” 我一面觉得奇怪,一面不住发笑:“那应该去问那个倒霉皇帝,要是他真是从地道 逃走的,他就应该知道来龙去脉。” 我这样说,自然是开玩笑的,可是费力反应之奇特,再也料想不到。他先是陡然震 动,然后,双手乱摇,神情古怪至极,他手中还拿着那本书,所以看来样子更怪,张大 了口。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从他那种古怪的神情来,他像是感到了十分害怕。 而他又用十分异样的眼光着我,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忽然变成了什么怪物,或 是在我的身后,出现了什么怪物,所以,不由自主,一方面伸手在自己脸上抚摸了一下, 又回头看了看。 等我转回头来,才看到他的神情镇定了一些,向着我尴尴尬尬地笑着:“你……刚 才那样说,只不过……是开玩笑,是吗?” 他这样一问,更令得我心头大起疑惑。以他的智力程度而论,他实在不应该问出这 种白痴一样的问题——智力不高的人,怎样成医生,而且又作专题的医学研究?可是他 竟然这样问了,那就必有原因。 原因是什么呢?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可是好奇心又逼得我非想不可,所以,我竟然没有立时回 答,这一来,费力的神情,重又紧张起来。 他的神态,更令我疑惑,他竟然急急地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总不能一直不回答,本来,我应说“那当然是开玩笑”,可是他的神态令我生疑, 而且,我也出现,费力医生这个人,和他的研究所不设防一样,他并不擅于掩饰自己。 在他身上,略用手段,要套出真话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的回答是:“是开玩笑怎样?不是开玩笑又怎样?” 他陡地踏前一步,在那一刹那间,他紧张得五官都不动,像是急于想说什么话。可 是当他站定之后,他又紧抿住了口——在那一刹那间,他一定又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我等他再开口,他眼珠转动,却一直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气氛变得很僵。 我发出了几下干笑声,又咳嗽了一下,示意他应该说话。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缓缓呼气,想是他心中十分紧张,要借此缓和一下。果然,他重又开口:“建文帝…… 在历史上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半转过身去,避开了我的眼光,所以,他多半也没有看到 我握紧了拳头,几乎扬起来要向他的下颚一拳打出——如果真的挥拳相向的话,相信力 量一定不会小。 我生气自然有道理,他有问题来找我,可是却不说出来,翻来复去,却只问我有关 建文帝的事。 我那一拳终于没有打出去的原因,是我发现他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有十分焦切地 等候答案的神情。 这真是不可思议至极了,难道他来找我,要问我的问题,就是这些? 这非弄清楚不可,不然,他再问多一次,我就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我提高了声音:“费力,我以为你到我这里来,是有难题和我讨论。” 费力连声道:“是,是,你是我认识的人之中,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我伸手直指着他,神态并不是太友善:“好,那么请你把你的难题说出来。” 他也看出了我的不满,神情委屈:“我说了,我想请问你,明朝的建文帝、朱元璋 的孙子朱允文,下落不明,他……究意到哪里去了?” 他又把问题重说了一遍,我陡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他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请 坐。” 他像是也想不到我忽然会说这两个字,一时会不过意来,竟不知道两个字是什么意 思,茫然反问:“请坐?” 我点头:“是,就是请把你的屁股放在椅子上。”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是。” 他说着,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也走出几步,在写字台后面,也 坐了下来,又盯着他看了一分钟,一定是我的眼光古怪至极,所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然后,我才一定一顿地问:“你来看我,就是想问我,建文帝,被他叔叔抢了皇位 的那个,历史上记着他下落不明,你想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在我的眼光逼视下,他连连点头,这时,白素出现在门口,书房的门一直开着,我 和费力讲话的声音都相当大,不必在书房,白素也可以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所以,她一 出现在门口,就道:“卫,费医生已把问题说了好几遍了。” 我苦笑:“因为问题实在太怪异了,所以我要弄清楚一点。” 费力讶然:“古怪?并不古怪啊,那是历史疑案,而你对历史疑案,一直很有兴趣, 常有独特的见解。” 我叹了一声;“有点儿误会……我以为你心中的难题,嗯,不大可能和历史有关, 而应该和你研究的课题有关才是。” 在我这样说了之后,费力的反应,十分奇特,总之这个人,处处透着古怪,他那种 奇特的反应,不单是我,白素也注意到。 我和白素且曾讲过他何以会有这反应的原因,不得要领(后来自然真相大白),所 就有必要把他当时的奇特反应,描述得详一些。 他一听了我的话,先是用力点头,张大了口,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可是那头 点到一半张大的口像是想合拢来,却又突然觉得那样子不妥当,所以一下子改变了主意, 把目张得很大,而且,发了了一阵极不自然的“哈哈”大笑声来。 他笑了相当久,大约有半分钟,我想,在这段时间中,他多半已想好了如何掩饰, 所以他开始讲话,所讲的话,语气也十分生硬,虽然他装着要听来十分轻松的效果。他 道:“我研究的课题,向你求教?哈哈,你知道得虽然多,可是医学,一定我比你更 行。” 当时,我和白素就互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都知道:费力在努力掩饰什 么。 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却也说不上来。 我心中十分恼怒,竭力忍着,也陪着他笑了几声:“原来你业余兴趣,是研究明 史?” 费力医生这时,已完全定过神来,讲话的语气,也自然得多:“也不单是明史,历 史上的许多,我都有兴趣,但由于历史疑案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只对神秘失踪、下 落不明的人有兴趣。” 我又勉强笑了一下:“哦,就像集邮的专题搜集一样?差不多是这样。” 费力点头:“可以说是这样,建文帝失踪之后,明成祖曾进行广泛的搜寻工作,甚 至传说三宝太监七次下西洋,都是为了找他。” 我好气:“听说是那样,不过没找着。” 费力却十分有兴致:“对于建文帝的记载,不是很多,也不是很详细——”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些有限的记载,自然也给你全收集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我尽量收集,嗯……有一则笔记,说后来,有人在广西的十万大 山见过一个人,自称是朱允文,后来,好像又做了和尚。” 我干笑:“就是那样,传说纷纭,没有人可以肯定何者是真,何者是假,几百年前 的事了,当时都没有人明白,何况是现在?” 他又吞了一口口水,欲语又止,神情古怪,而且,时时露出焦切之情来,他又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人,对这方面有特别研究的?” 我一口就回绝:“对不起,没有。” 这时候,白素也说了一句听来相当古怪的话:“费医生,看来你很急于想知道那位 朱允文先生的下落,为了什么?” 费力震动了一下:“不,也不是那么急,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好奇。” 他这样讲,别说听的人是我和白素,就算是我们的管家老蔡,也可以知道他在说谎, 所以我们都望着他,对他的话保持沉默以示抗议。 那令得他十分狼狈,竟至抹了抹汗,可是他还在强调:“好奇,完全是为了好奇。” 我冷笑了一下:“感到好奇的,应该是我,费力医生,你在研究的课题,在人类的 精神病方面?” 他怔了一怔,自然而然摇了摇头:“没有的事,那不是我的学科。” 我扬了扬眉,很含蓄提醒他:“如果需要长期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也就是说,如 果需要长时间和一个疯子打交道的话,那么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是在研究有关精神病 的事。” 我说得十分缓慢,也十分认真,他用心听着,等我说完,他皱着眉:“我研究的, 和人脑的记忆系统有关……” 他说这到里,陡然住了口,像是已经知道了我刚才那番话的弦外之音,他的脸在刹 那之间,涨得血红,双眼之中也充满了怒意,伸手指向我,尖声叫:“卫斯理,你是个 卑鄙小人。” 他这样骂我,自然知道我曾偷进过他的实验室了。